今天收到了我的Alma Mater杜克大学的邀请,四月中旬在我们17届的五周年返校之际,在杜克大学Rubenstein艺术中心做一个《雾》的特别展映和映后交流。
国际比较研究中心的院主任Leo Ching在向我发出这个邀请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它之于我的意义。就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阳光耀眼的南加午后,我想到了我与北卡罗来纳州命运交织的那些时间。在人口四十余万的北卡州德函市,我青春饱满,却度过了鲜少温暖、极为困苦的四年时光。
先说说一些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的。难以相信我曾经有过精神上那么落魄、自卑、混乱的一段时期。我有过高度的被害妄想,白天看一条微博晚上就梦到是同学发来骂我的;我因为白人同学无知的话而气几个月,气的当场离开教室;我不敢参选哪怕是歌舞的社团,因为害怕承受落选的伤心;我一直懊恼自己没有白人朋友,却打心底里对他们有深刻的成见;我对那些前路明朗的精英同学们有着深刻的嫉妒和怨恨;我谈了一个可以和我在寝室看一整天综艺的男朋友;我住过一个叫Keohane的寝室,通过一座有点哥特式的桥可以到达寝室大门—— 我曾经想过,如果从这座桥跳下去,我会不会死,会不会就轻松了。
万幸的是,在我跳之前,我参加了一个叫Duke in LA的项目。可以说洛杉矶文化多元和包容气息给了我一种拯救,把我从我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保守封闭的南方氛围中解放出来。我至今还记得2016和洛杉矶的中国朋友紧密依存,惺惺相惜的温暖,一碗饭,一口汤,一次游乐园的旅行,我全都记得。
和国际比较研究中心的Dean Leo Ching的访谈中,他问我,杜克大学亚裔学生占比现在达到26%,在我那个时候怎么也有20%,为什么你还感觉到压抑呢?
我告诉他有三层原因。在此前我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没准备过这个答案,可就在他问我的瞬间,我想到了年少时候许许多多的的踌躇满志和饱受挫折,一层一层的试炼。
第一层是每一个杜克学生都要经历的去光环化。美国人,中国人,欧洲人,非洲人,任何人冲破重围来到这个(当时)排名第七的菁英学府都会面临对自己曾经优秀光环的幻灭。比如我自己,从小时候习舞十年,省内大奖拿的手软,志在必得的去参加杜克最火的舞蹈社团的面试。第一轮面试就整傻眼,来自美国的俄罗斯的妹子,都是芭蕾国际锦标赛冠军级别的。学习成绩不说,所谓能力、才华的基准线提高,卓越程度自然就被稀释。
第二层是作为亚裔更作为国际学生需要面临的对抗南方保守氛围的挑战。美国南方从建国以来就是白人至上的领地,至今在夏洛特、教堂山这些郡县还飘扬着许多Confederate flag(邦联国旗)。尽管学校有无数的Diversity initiative,支持文化多元的举措,你难以改变一个地域流淌在土壤和血脉中的傲慢与偏见。这里的兄弟会姐妹会历史深厚,可以追溯到建州建校初期,与这个校园的资本一脉相承,是用来稳固资源安内攘外的组织。姐妹会的楼道夜夜笙歌,而热闹是属于她们的。当我问一个白人姐妹会小姑娘,你为什么要加入这个姐妹会,她告诉我因为她的曾祖母,祖母和母亲都是这个姐妹会的成员。这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南方这块土地永远是“他们的”,而我们永远是点缀,是过客。
第三层是我想保护却无力保护的一颗对艺术世界好奇的心。这颗心,让我和身边的中国朋友也拉远了距离。在如此高竞争高压强的校园环境中,我我无法说服自己成为众多挤进金融面试的一员,也早知自己不是什么当医生的料,最后Pre-Law也放弃了。美国名校的三大件儿,我一件也不合适。我对艺术世界的好奇,虽然当时只是星星之火的热情,就足以给我逃离的勇气了。而我虽然心中有了选择,却还是逃避和大家交流,因为害怕自己像一个落荒而逃不敢竞争的失败者。
三箭合一,击中二十出头的我骄傲脆弱的心。回望过去,我虽然会想如果让是我去了NYU直接开始拍电影,如今会是怎样。但我绝不后悔,因为那段时光让我更加珍惜现在我拥有的热情、自信、朋友和社群。
五年之后,我带着我的一部电影回来了。五年的光阴,有的同学买了房买了车,有的同学在科技巨头节节高升,有的同学开始救死扶伤行医助人。我热烈地为你们的成就感到欢喜。而我只有这一部电影。
不对,我还有浇不灭的对故事和讲述的热情。我尚且温饱,却还在写作,还在表演,还在摄影,还在为每一个灵感彻夜难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许我一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一生吧。